第三章 非人

第三章 非人

布拉格·诺维奇发现自己动弹不得。

这并非是因为有什么实质性的束缚作用在了他的身上，而是布拉格自己的肉体在反抗大脑给出的指令，反抗自己在看到那双玉足的第一刻便充斥在脑海中的“逃走”“赶紧逃”“立即离开这儿”的命令。

相比“看不清状况”的意识，布拉格·诺维奇的肉体先一步做出了“识时务”的判断与决定，而这个决定便是——

放弃一切抵抗。

或者用一个布拉格·诺维奇自己都忘记从什么地方看到的古代词汇来表达，那便是……

引颈就戮。

逃走……是不可能的。

对方是生体，作为以人类的外表为设计原型、以人类的理想为设计指标、以人类的极限为设计下限的存在，布拉格·诺维奇十分清楚自己没有赢过“她”的可能，即便自己不是双手空空而是全副武装，这个结果也不会有什么改变——方才他那闯进房间的十几个忠心耿耿、全副武装的保镖的下场已经证明了这一点了。

他已经成功的从对方的手中逃走一次了，但以现在的处境来反推，或许一开始对方就是故意放走他的。毕竟相比举步维艰、举目皆敌的老巢，这间不会有第二双多余的眼睛存在的安全屋才是更好下手的地方，这是一个连刚刚拿起钢管还没有开始砸爆人生中第一颗脑袋的小混混都明白的道理。

至于对方是怎么能绕开这间安全屋的防护措施，并且还做到了不触碰任何警报潜伏在屋内等待他自投罗网这件事……对此，布拉格·诺维奇只能承认自己的想法还是太简单了。

他太蠢了，在中间层作威作福的时间太久，太长时间远离上层区的布拉格太过低估了自己的对手，也太过高估了自己的斤两。他早该有所觉悟的，生体这样在上层区都堪称凤毛麟角、以至于无需任何身份证明仅仅是她们存在本身便足以代表超越90%的上层区人的权限的存在，对付他这种已经被上层区抛弃的小角色根本不需要费什么力气的。

他该在确认对方身份后的第一时间便跪地求饶的……但他没有这么做。

所以，便发生了现在的这一幕。

布拉格·诺维奇的眼皮颤抖着，他用尽全身的力气想要闭上眼睛，与迎接自己注定的结局。然而，他发现自己做不到，完全失控的身体根本无法执行他的任何指令，他只能看着那双依然赤裸着的玉足一步步靠近到他的眼前，最终站定在离他的鼻尖不过十几公分远的地方。

真美……

这是在绝无仅有的距离观赏了那双玉足的细节后的布拉格·诺维奇心中唯一的想法。

此刻，他已经没有什么遗憾了，他的眼皮也终于能够闭上，然后就这样在黑暗中迎来自己的……

结局？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

布拉格·诺维奇紧闭着的眼皮再次开始颤动，并最终像是无法抑制住某种冲动一般重新睁开。

他还能看到那双近在咫尺的玉足。

那双赤裸着却好似不会沾染半点污秽的玉足没有半分变化，仿佛时间于此处凝固了一般，更像是方才闭上眼睛的那一刻布拉格·诺维奇想象中的天国中的景色。

但是……布拉格·诺维奇依然能够感觉到自己在呼吸，他还能感觉到自己浑身上下的肌肉传来的酸疼，与逐渐蒸发的汗水粘连住贴身衣物的不适感。

自己还……活着？

源自五感的反馈源源不断地传入布拉格·诺维奇的大脑，也让他几近凝滞的思绪重新开始转动。为什么对方没有下手？对方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对方从哪儿来？对方真的是来对付自己的吗……一连串的疑问开始在布拉格·诺维奇的脑海中堆积，而这些疑问也一点点唤醒了他对于活下去的信心与渴望，并最终驱使着他做出了一个他方才想都不敢想的动作。

四肢摊开、如同跳上岸的鱼一般躺在玄关前的布拉格·诺维奇开始活动自己的肢体，他用手肘撑住身下的地面，然后艰难地将自己超过150公斤重的身体翻了过来。

就像……垂死挣扎的鱼翻了个身一样。

然而在整个翻身的过程中，他既没有感觉到脖颈的结合处突然传来疼痛然后意识逐渐远离身体，也没有再看到那道轨迹奇异如同瞬移一般出现在自己眼前的白光，更没有听到任何破空声之类的奇怪声音……如果说他自己粗重的喘息声不包含在内的话。总之，他就这样翻过了身，而在完成了翻身的动作之后，布拉格·诺维奇注意到自己的视线中依然有那双赤裸的玉足存在，对方并没有离开，但也没有进一步地靠近，只是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儿，什么都不做，却依然让他感受到了如同泰山压顶一般的压力。

布拉格·诺维奇咬紧了牙关，他继续撑起身体，然后活动咔咔作响的关节，将自己的姿势换成了标准的跪姿——尽管他臃肿的体格跪在玄关前的样子一定很滑稽，但这已经是他能够想到的保住性命的最好决定了。

既然对方已然展示出了远超自己的力量，那么要做的事情便只有一件了。

下跪，臣服。

布拉格·诺维奇深深地埋低了自己的头，尽管跪姿让他如同熊一般的体型身不由己地占据了俯视对方的水平高度，但他不敢过于直接地去和眼前这双玉足的主人对视。

他还记得几个小时前他还幸福的沉浸在无知中之时所看到的那双眼睛，那双眸子。

那是一双不包含任何光芒，也不包含任何感情的黑眸，透彻如清晨的残夜，却又深邃如幽深的海。

作为一名曾经的合法市民，布拉格·诺维奇是见过真正的大海的，他甚至还乘坐过潜水器见识过污染还没有来得及侵蚀、但也看不到任何生命痕迹的深海。

而那一刻，他觉得自己在那双眸子中看到了相同的颜色。

没有光芒更没有生命的深海吗……这倒真的很符合“她”的身份呢。

生体。

没有生命，却又超越了生命的存在。

安全屋的墙壁并不能隔绝门外街道的喧嚣，因而此时此刻布拉格·诺维奇所处的环境并不安静，甚至称得上嘈杂。

但令他自己都感到惊奇的是，他明明能够听到身后透过那扇门传来的人声，能够听到各种各样细微的噪音，但他却觉得自己好似掉入了一个无声的世界一般，四周的一切都像是隔了一层厚厚的雾，一切的一切都显得那么虚幻而不真实。

说的也是啊……自己的面前突然出现了一个生体什么的，就算做梦也不会出现这么不合常理的内容吧。

但下一秒，布拉格·诺维奇的自我安慰就被现实毫不留情的撕碎了。

深埋着头颅也始终低垂着视线的布拉格突然发现自己面前的那双裸足消失了。

然后，一阵冲击便从他的肩部袭来，直接将他的身体推倒并砸向身后那扇紧闭着的房门。

“咚！”沉闷的声响在整个房间内回荡着，然而布拉格·诺维奇比起疼痛更多地感受到的却是惊讶。

他看到了一双抬起来的脚。

然后，他生平首次听到了一个来自“非生命”的存在的声音：“喂！你说什么时间到了下面就交给你了啊？为什么要在这种时候突然躲到我的后面啊，你出来！”

很年轻的声音，符合“她”的外表，却一点儿都不符合“她”的实质。

这个声音……太有“活力”了，布拉格·诺维奇很难想象这声音属于那双深海一般瞳孔的主人。

而那只仍然翘在半空中的脚也有问题。

布拉格·诺维奇十分清楚一个生体能够做出多么违背自然人常理的举动，不久前他更是亲身体会过。然而这一脚背后的意味却似乎有些特殊，以之前“她”一手扛着布拉格的身体一手还举起200公斤重的拷问架并且直接砸开了一面墙的表现，这一脚下来他就算没有像那个拷问架一样破门而出，起码也是个骨断筋折、内脏撕裂的下场。

然而他现在却并没有感觉到有什么不适……对方似乎只是想把他踢开，仅此而已，所以连使出的力道也十分精准地控制在了把他的身体踢飞但不会有任何进一步的伤害的程度。

这就是生体的能力吗……

背靠着房门、从跪姿只用了一秒就切换成了坐姿的布拉格·诺维奇看着面前那个已经背过了身的娇小身影，心中默默地惊叹。

然而这个时候，更加出乎他的意料、也更加脱离他的常识的事情发生了。

背对着布拉格的生体女孩突然开始冲着房间的深处喊了起来：“喂！你也赶紧给我出来干活！难道连你也要给我罢工吗？”

紧接着，一个男人慵懒的声音从房间的深处传了出来：“好了好了，我知道了，这就来。”

这是除布拉格·诺维奇之外的第三个人……或者说是存在的声音。

然后，布拉格·诺维奇便听到了由远及近的脚步声，他看见一个戴着形状奇特的复古礼帽的身影从房间的内间走了出来，而随着那个身影的靠近，布拉格·诺维奇更是在看清了来人面容的那一刻瞪大了眼睛。

“是你……”

他下意识地脱口而出这句话，甚至忘记了对生体的畏惧与恐怖。

“嗯？难道英勇而伟大的‘灰街之熊’阁下居然还记得我这张平平无奇的脸吗？”复古礼帽下的男人用轻佻的口吻说出这番话，然后拖着一张椅子来到了布拉格的正前方，在那生体女孩的身旁近乎肩并着肩的位置坐了下来。

在坐下来之后，男人还不忘把手中端着的玻璃杯凑到嘴边，然后将杯中琥珀色的液体一饮而尽。

“哦，忘记说了……这酒真不错，好像是从上层区走私下来的真正的威士忌对吧？嗯，真棒。”

男人的语气依然轻佻……也依然气人。

然而此时布拉格·诺维奇已经顾不得计较自己都没舍得开封的那瓶威士忌酒的结局了，他盯着男人的脸，一字一句地逼问：“你怎么会在这儿？”

“嗯，这是个好问题。”男人似乎已经有了几分醉意，他轻摇着脑袋道，“不过在你问问题之前，我和我的……额，同伴有几个问题要先问你。”

“你的……同伴？”

布拉格·诺维奇重复着男人的话，语气中满是狐疑。

然后，他便看到那位在踢飞了他之后便一直背对着他的生体女孩转过了身。

布拉格的瞳孔放大了。

他并没有看到深海一般幽邃的黑色，取而代之的是一双被虹光环绕着的、无比夺目的瞳孔。

不属于人类的瞳孔。

【未完待续】

字数：3320